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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rchive for October, 2009

離婚協議書

October 29th, 2009 1 comment

嫁給這個男人五年了,我不知道我是否還愛他,記得剛新婚的時候,早晨時必定會在他懷抱中醒來,我總是紅著臉不敢說一聲早,怕嘴裡的口氣弄皺了他的眉,

漱口杯與牙刷堅持要和他用同款不同色,擺在一起看才有夫妻的感覺。

我會幫他打點上班 的衣物,什麼襯衫配什麼領帶,經過我的審美才准他穿上身。

起了床到餐桌上,為了他的健康,我每天變換不同花樣的早餐,晴朗的天可能是培根蛋加上烤土司,有些下雨的話,或許來點小米粥搭醬瓜鹹蛋,要是陰天,不如就吃些外頭的燒餅油條和豆漿,招式用到我變不出新把戲,可是我樂此不疲。

除了當一個賢慧的妻子,我亦毫不掩飾對他的熱情,「我愛你」是每天恭送他出門上班一定說的話,然後附加一個親密的吻,即使他大多時候只是淺淺一笑,也足夠我高興個老半天。

但是,五年過去了。

我相信還不到癢的時候,可是到底是什麼改變了我和他的互動呢?

早晨起床,他的位置往往已空蕩,只能由皺褶的床單證實他確實存在過,即使他偶爾睡過了頭或者小賴一下床,也絕對是急急忙忙由床上跳起來,匆忙的梳洗著衣。

我已經快忘了被他擁抱迎接朝陽的感覺,盥洗室裡的漱口杯,在幾年前被打破後,再也找不到一模一樣的,而另一個也因為掉到馬桶裡,所以也換了新的。

五年內,牙刷已換了不知幾支,甚至有時我們睡迷糊了,還會用上同一支,什麼口氣的問題都不需要掩飾了,是否一樣顏色,一樣款式,他說這些根本不重要。

因此,洗手台上Hello Kitty和小叮噹圖樣,漱口杯左右對峙,小叮噹的杯裡插著一支綠色牙刷,是我的,Hello Kitty則是空的,因為他前一陣子已改用電動牙刷,擺在架子上。

分屬兩個不同故事的漱口杯,以及位於兩個不同位置的牙刷,彷彿在嘲諷我們的夫妻關係,漸行漸遠。

因為他出門的時間早,打點他的衣著已經不再是我的事,他自己會搞定。

早餐呢?很久沒有一起吃了,我同樣不必費盡心思去想菜單、查食譜,反正沒人賞光,更不用說「我愛你」這句話,還有熱情的早安吻,他無福消受,而且現在說起來也有些矯情了。

仔細想想,五年來,他沒有說過一次「我愛你」,一次也沒有。

我和他相聚的時間,嚴格上來說是從晚上七點開始,也就是他下班回來之後,如果他加班的話,那時間可能要延到十點、十一點。

剛結婚的時候,我為了他去學烹飪,「要抓住男人的心,先抓住他的胃」,我深信這個鐵律。

所以,一些餐館名菜常出現在我們餐桌上,宮保雞丁、五更腸旺、蔥油雞、東坡肉……等。

見他吃得高興,我也開懷,雖然不全是我愛吃的,但是他愛吃就好。

飯後,我們會依偎在沙發上看電視,我陪他看新聞,聽他評論國政、批判社情,

他陪我看八點檔,聽我調侃劇情、大哭大笑。

所以我知道行政院長、立法院長是什麼人,他也知道當紅的李世民是誰演的。

我沒有料到的是,五年的時間可以改變這一切,烹飪班我可以說是半途而廢,不知道從哪天起,

他開始干涉我做菜的方法,宮保雞丁他不喜歡太多辣椒,五更腸旺他開始抵制,蔥油雞叫我別淋油,連滷東坡肉要放多少醬油,他都有話說。

我做的菜漸漸變得簡單,烹飪班也不想去了,有時候一盤炒青菜、貢丸湯和皮蛋豆腐就打發掉他,他反而沒什麼意見。

我想,我抓不住他的胃。

隨著他加班次數的增加,我們甚少在一起看電視了,除了現任總統是陳水扁,我對於國家大事可說一無所知,而他,問都不用問台灣霹靂火的男主角是誰他絕對不可能知道。

夫妻之間開始言不及義,他對我說的話,大多都是「不用等我」、「早點睡」,我跟他說的話,也幾乎是「你回來了」、「菜在電鍋熱著」。

我們沒有相同的話題,沒有相同的興趣,除了「夫妻」名義上的聯繫,我們的交流空泛的可憐,比普通朋友還不如。

多可笑的夫妻關係,不是嗎?

婚前,我們曾描繪著未來的願景,他說要生兩個孩子,先男後女,哥哥可以保護妹妹,我卻認為應該先享受一段兩人生活,生孩子的時情倒不急於一時,只是我不想壞了他的興致,並沒有說出口。

婚後一陣子,他很積極的和我「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」,他想要孩子,從他不戴保險套的行為可以看得出來,可是我還不想要,又怕他不高興,於是我背著他吃避孕藥。

記得那時,他還興沖沖的帶我到醫院探視一名女性朋友,她剛生完一個四千兩百公克的巨嬰,神色萎糜的躺在病床上。

我忘不了他隔著一塊玻璃看新生娃娃時,眼中綻放的神采,可是我更忘不了,那位女性朋友用著虛弱的語氣告訴我,

她整整痛了一天一夜,才求醫生由自然產改為剖腹產,我更不敢生小孩了。

五年後的今天,他似乎已經放棄生小孩這回事,畢竟只有他一頭熱是沒用的。

可是,待在他上班之後空洞的房子裡,我突然覺得生個孩子也不錯,至少屋子裡會熱鬧點,我的寂寞,也會少一點。

他早就在數年前就開始用保險套了,我不清楚是什麼讓他改變心意,不過這也鬆了我一口氣,我對避孕藥似乎過敏,不論換什麼牌子最後都落得一個水腫的下場。

我猜他六百多度的近視加閃光,應該看不出我水腫前和水腫後有什不一樣,重點是他的保險套解決了我一個大麻煩,同時又帶來另一個新煩惱。

我現在想要一個孩子了,他卻似乎不想,我不知怎麼跟他開口,更別提他頻繁的加班,晚上常累得倒頭就睡,如果我再開這個口,似乎變相增加他的壓力。

兩個人之間,已經夠低潮了,不需要再增加一個會引起衝突的話題。

在我們戀愛的時候,他很喜歡帶我到淡水,坐在河堤旁看落日,沿著碼頭走一遭,可以吃到不同口味的各式小吃,淡水的海產頗富盛名,他似乎是識途老馬,總知道哪家是最道地的。

有時候,他帶著我坐渡輪到對岸的八里,那裡熱鬧的只有一條路,賣的全是孔雀蛤,兩個人可以吃掉一大盤,還覺得意猶未盡。

他也會和我騎雙人腳踏車沿著淡水老街騎到淡海,再由淡海騎回來,沿路的風景不算十分迷人,但有種質樸的味道,兼之海風鹹鹹的打在臉上,我很享受這種氣氛。

當然,坐在腳踏車後座的我三天打漁兩天曬網,心情好的時候才踩兩下,他明知我偷懶,還是賣力的踩,我很懷念,真的即使過了五年,那段回憶仍然歷歷在目。

婚後到淡水的次數,除了新婚那一陣子,幾乎屈指可數,近兩、三年更是一次都沒去過。

每到假日,他不到中午不會起床,我見他這麼疲倦,當然也不會煩他帶我到處走走。

假日照理說,我和他應該可以有些交集可是他累,我只能自己找事做,和在上班工作的朋友出門逛逛街,聊聊是非,也順便埋怨一下他。

至於在家睡覺的他,午、晚飯,自己解決吧!

他不知道,在前幾個月,我耐不住無聊,自個兒坐捷運到了淡水。

果然,太久沒有去了,那裡已經變成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地方,

河堤旁的小吃攤不見了,全部集中在捷運站附近,過去我和他看夕陽的地方整修成一條長堤,僅供散步,路面變得乾淨整潔固然是好,但是收藏著我和他美好記憶的地方,消失了。

沒有他的帶路,我找不到道地的海產店,找不到好吃的小吃,自己一個人也騎不了雙人單車,但我驚訝的發現,淡水多了一個漁人碼頭,可以坐公車過去。

漁人碼頭,他的腳步沒有踏上過,我先了他一步,這是沒有他,只有我的經驗。

到了漁人碼頭邊,風景美復美矣,卻有種人工雕砌的做作,我以為花了幾百元搭乘藍色公路可以到對岸八里,就像渡輪一般,但那失了古風的遊艇卻繞了一大圈後又開回原點。

除了顛簸的船身搖得我頭暈目眩,我記不起來什麼美麗的風景,連孔雀蛤也沒撈到一粒,淡水變了,我和他的回憶,也變了。

某個早上,我特地比他早起,煮了頓睽違已久的豐盛早餐給他。

然後,沒有第三者,沒有爭吵.我遞出了離婚協議書。

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麼震驚的表情,如果那天是愚人節,我想我成功了。

可是,我不會開那般惡劣的玩笑,他知道我是認真的,他沒有像一般男人一樣,暴跳如雷,開始數落女方的罪狀,也沒有哭哭啼啼,跪下哀求我留下,他只是極力冷靜自己的心緒,默不吭聲的接下協議書,開門,上班,一如往常。

他或許也察覺我們的夫妻關係到了一個瓶頸,也打算仔細考慮離婚的可行性,他近幾年的疏離,我沒有流下一滴眼淚,可是他這天的冷漠,幾乎傾盡我五年的淚水。

我有些後悔,這後悔逐漸蔓延,以心臟為一個起點,通傳至我的頭頂及腳趾。

但後悔又如何呢?

不快刀斬亂麻,也只是拖著一個平淡如水的日子,兩個人乾耗。

我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愛剩多少,更不清楚他對我的愛剩多少。

嫁給他之前,我就知道他沈默寡言,嫁給他之後,自以為能改變他的我,並沒有改變他多少。

我的愛,還不足以改變他,他的愛,亦不足以為我改變,這大概是關鍵所在。

柴米油鹽醬醋茶會摧毀愛情的甜蜜,我嚐到了,但這卻是用五年換來的教訓。

趁現在,沒有孩子,沒有牽絆,我也不貪圖他什麼,該是離婚最好的時機吧!

抖著手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下名的我,交給他之後他出去幾個小時了,我仍然在發抖,

這是一種未知的惶恐,我等他給我一個結果。

他冷淡了我五年後,又凌遲了我七天。

從離婚協議書交到他手上之後,整整一個星期,他不與我說一句話,也睡了七天的沙發,每天仍然照常上下班,除了更加冷淡,我感覺不到他的喜怒哀樂。

那張協議書,就算扔到垃圾筒裡,還會有觸動垃圾袋的聲音,可是他,一點聲音也沒有,我懷疑他根本不當一回事,一段時間不理會我,只是在看我會不會自己忘了離婚這回事。

我受不了了,他到底要怎麼做呢?

連離婚,也要離得這麼漠然嗎?

然而,七天之後的他,結結實實嚇了我一跳,一早,我聽到他在客廳起床的聲音,隔著門板聽不真切,我卻一直等不到他出去上班的關門聲。

一陣乒乒乓乓的金屬撞擊,取代了他一向安安靜靜的作息,我終於按捺不住起身察看,卻在開門後,聞到了一陣食物的香氣。

「起床了嗎?吃點蛋捲。」他笑著,如新婚時我吻他之後那般淺笑。

我心裡狠狠跳了一下,原以為古井不波的情緒,因他久違的體貼,而起了絲絲漣漪。

他還是那麼輕易的,可以撩動我的心,我不清楚他怎麼可以混到九點、十點還不去上班,他接收到我的疑惑,也只是淡然一笑,身上簡單的服裝一點兒上班的氣息都沒有。

可能他,也有工作疲乏吧!

也可能他要宣判了,關於那張離婚協議書,看他神色自若的樣子,我默默吃著早餐,幻想著等一下他會說的話。

他會不會乾脆的就離婚了呢?還是在我面前撕了協議書呢?

不可否認的,我的心,傾向後者。

「我升上經理了。」

他的第一句話,出乎我意料,下一句話,卻馬上進入重點,轟得我措手不及,

「工作上的事告一段落,現在要好好處理家裡的事。」

工作是排在家庭之前嗎?我苦笑。

「工作安頓好,我才能給妳安定的家。」

他像在解釋我的疑惑。

「所以,告訴我為什麼要離婚呢?」

他終於問了,臉色變得嚴肅。

他從來沒有用過這種質疑的口氣與我說話,望著他難得的厲色,我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「妳覺得我冷淡妳了嗎?」

轉眼,他的態度忽而又變得自嘲,弄得我丈二金剛,「我就知道妳一個人在家老是胡思亂想。」

我和他長談了一整天,數個小時的談話,有五分之四的時間我是在哭的,因為我覺得自己犯了一個滔天大錯,可是有些事,沒有那張離婚協議書,我永遠不會知道。

他說,五年來,他確實每天都是抱著我醒來,只是後來他工作忙,起床時間變早,而我仍沈睡著,不知道罷了,有時他還會親親我的臉,看著我貪懶的睡顏,他不忍心叫醒我。

而擺在盥洗室的漱口杯,他根本搞不清楚小叮噹是他的或Hello Kitty才是他的,他以為粉紅色是女孩子的頻色,所以他一直用著小叮噹的嗽口杯。

原來,我們一直在無形間,做著親密的唇齒交流,可憐了Hello Kitty,擺在那兒沒人用,成了個裝飾品。

早餐,他吃的都是7-11,他承認很想念我做的早餐,可是他不好意思要我每天做給他,他知道我會擠盡腦汁變花樣,他捨不得看我太累。

「我娶妳,是希望妳享福,不是要妳來當女傭的。」

從他這句話開始,我便止不住眼淚。

提到他的衣著,他更是笑我的傻,他看得出來我會為他添新衣服,按顏色花樣在櫃裡整整齊齊的分類擺放,而新婚時期我常幫他搭配,久了他也知道我的喜好,什麼領帶配什麼衣服,他是為我而穿。

至於熱情的早安吻,每天他早在我熟睡間給我了,我卻兀自鑽牛角尖,認為他不需要我的吻。

「你為什麼從不說你愛我呢?」我噙著淚水問他。

「我以為妳知道,否則我們為什麼結婚呢?」

他理所當然回答。

是啊!我知道,我一直都知道,不然我不會嫁給他的,可是既然知道,我又何必強求他說出來呢?

女人都是需要一些愛語滋潤的,我想這就是理由,看著我控訴的眼光,我想他也知道理由了。

「妳做的大菜,很好吃可是那些菜費工夫,也不全是妳喜歡的,所以我寧可妳做些簡單的菜,最好是妳也喜歡吃。」

他一句一句的解釋,又讓我掉了一缸淚水,「妳不喜歡吃辣,因此我要妳少放辣椒,妳不吃內臟,那我也不吃,妳怕胖,所以料理時我希望油加少一點,醬油鹽份高,吃多腎臟負擔大,為了妳我健康著想,調味即可,不必加太多。」

只要是我煮的,他都喜歡,想想每次準備食物給他,他沒有一次不是吃光的,到底為什麼我會覺得抓不住他的胃呢?

所以,我也抓住了他的心嗎?

另一件令我驚訝的事,他真的知道台灣霹靂火的男主角是誰,即使猜得不完全正確。

「是劉文聰嗎?還是那個李正賢呢?晚上在公司加班,同事都會開電視來看,所以我多少也知道一點。」他撫去我臉上淚痕,笑問:「妳也在看嗎?」

「嗯。」我又想哭了,我真是小覷了那個節目的收視率。

「當上經理之後會比較少加班,那我們就一起看。」

他說得輕鬆,我卻鼻頭一陣酸楚。

我在意的,其實不是看什麼節目,管他行政院長、立法院長是誰,沒有他在身邊,看什麼都索然無味。

我發現,只要願意,兩個人什麼事都可以談,連我跟他解釋台灣霹靂火的劇情,一路聊到整容話題,他也聽得津津有味。

是我,是我封閉了自己,以為他不願意聽我說話、不願意對我說話。

他心疼我一個人在家裡,聊公司裡的事怕悶壞我,又見我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樣子,他每天只能摸摸一鼻子的灰。

無論他跟我說什麼,我都是愛聽的,可是我現在才讓他知道,夫妻兩浪費了幾年的時間在這種誤解之間打轉,他活該,我也活該。

「我很少看新聞,都不知道國家最近發生了什麼事。」

我這句話出口得有些抱怨。

「好,我以後每天當妳的新聞台。」他溫柔的笑了。

聊到生孩子的事,他先是一陣默然。

「我想生一個孩子。」這時候,我有勇氣說出口了。

「我以為妳不想,剛結婚那一陣子,妳不是一直吃避孕藥嗎?」難得聽到他有些怪罪的語氣。

進一步了解之後,我才發現,他一直知道我在吃藥,或許是我哪次把藥隨便擱在化粧台上,被他看到了,他徹底了解我不想要孩子。

而他也知道,我吃完藥隔天會有水腫的現象,身子骨纖細的我,一雙腳腫得跟象腿一樣,也只有我這種人的鴕鳥心態,才會認為他不會發現。

後來我養成習慣將藥好好放在抽屜中,他以為我不再吃,怕身子水腫難受,所以他戴起保險套,說來說去,還是為了我。

「妳又水腫了嗎?一直哭個不停,是想把身體裡的水逼出來嗎?」

他居然敢揶揄我,免不了得到我飽以老拳。

他還是想要孩子的,聽完我說想生孩子,他眼下興奮的光芒大大的告訴我這一點。

只不過,那抹光芒在閃爍之後隨即斂去,他又正襟危坐的問了我一個問題。

「妳真的想生嗎?」

「想啊!我一個人在家好無聊。」

「只是因為無聊嗎?如果一個人在家無聊,妳想出去學東西、去工作、和朋友 去逛街,我不會阻撓妳。」

「你不是也想嗎?」我生氣了,縱然淚眼婆娑沒什麼說服力。

他開始說起那個四千兩百公克的巨嬰,原來那名女性朋友的經驗不僅嚇到我,也嚇到他了。

他不希望我生孩子還要受極大的痛苦,什麼剖腹產、自然產,他一點概念也沒有,只知道一定會很痛,他明白我怕痛,所以他捨棄了生孩子的想法。

「我不管,我要生。」明瞭了他的想法後,我更希望替他生一個孩子,身體裡流著我和他血液的孩子。

「那就生吧!」他悄悄的在我耳邊說了一句令我臉紅的話。

「你這麼有精力,不是上班很累嗎?」

我狐疑他話裡的真實性。

經他解釋,我才恍然大悟,就算工作累,他偶爾也有慾望,有時晚上摟著我,又看我睡得香甜,這種看得到吃不到的痛苦,他只能鬱鬱的悶在自己心裡,

面對他的心意,我,真的無言了。

在我像兩顆水蜜桃的雙眼略為消腫後,他催我換衣服,帶我出門。

已經好久沒和他一起出遊了,在兩人間的冷淡破冰後,坐在他身邊竟也給我當初戀愛的感覺。

我凝望著他專心駕駛的側臉,將他的動作姿態深深刻在心裡,因為我差點忘了,我和他之間還橫著一個問題,那張離婚協議書。

我要一輩子記住他的模樣,如果他最後仍是簽了名,可是,他應該不會簽吧!

否則,他何必和我討論生孩子的事。

「到了。」他停車,我也隨之下車。

海風迎面吹來,是淡水。

他也記得這個地方,這個我們記憶珍藏的地方。

「我一直想帶妳來,可是妳假日都和朋友出門,我只好蒙著棉被在家睡覺。」他如此說道。

這是個什麼烏龍呢?

我體諒他工作累,他體諒我和朋友出門,就這樣我們錯過了,一次又一次的相伴。

「你以後想幹什麼,可以直接說。」我惱火的盯著他。

「妳也是。」他正經八百的回視我,言下之意是要我別五十步笑百步。

說來也好笑,我們一直認為自己是在為對方著想,以自己的方式去體貼對方,這種自以為是卻導致了無數個陰錯陽差,一直到我開始懷疑自己不愛他,他也不愛我了,才驚覺這份愛並不是消逝,而是溶入了生活之中,自然的讓人忘了它的存在。

愛情的表現,可以是黏膩、親熱、奉獻、祝福,甚至是退讓,每個人的方式不同,會導致的結果各異。

我的方式是盲目的付出,他的方式是全然的關懷,乍看之下兩個人都沒錯,可是無論什麼方式,中間少了一種叫「溝通」的元素,就容易導致裂痕。

我們的婚姻,就是建築在這種缺乏溝通的空中樓閣之上,嫁給這個男人五年了,我以為我漸漸的不愛他,但只是一番簡單的剖白心意,我對他所有的愛再度復活,甚而轉濃。

女人會因男人長久的冷落而對愛情失望,也可以因男人一句話又對愛情充滿希望,

我不想和他離婚,一點兒也不想,當初硬著頭皮簽下名,或許只是賭氣,只是要他正眼看看我。

可是 ……

「那、那張離婚協議書……。」我要收回來。

「在公司裡。」他好整以暇,「公司的碎紙機裡。」

這個意思是… …?

「妳想離婚,等我成為亡夫時再說吧!」

我估量不出他說這句話,是不是在開玩笑,不過他又騙到我的淚水。

他真的很愛我,即使他沒有說過,我想如果我堅持離婚,他會放我走的,他捨不得見我難過,就像他見我掉淚又趕快摟住我一樣。

倘若,是他想離婚呢?

恕我自私,我是堅決不會放的,除非等我變成亡妻,同樣因為他捨不得見我難過,我自信可以留住他。

「淡水整個都變了,我都快不認識了。」

哄完了我,他連忙帶開話題。

「我來過,我知道有什麼景點。」

「那這次就要靠妳帶路囉!」

是啊!我們可以開創新的回憶,只要有我也有他,什麼時間地點都不成問題。

結婚五年,

我又發現了一次愛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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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兒,回家幫媽買袋麵包,好嗎?

October 29th, 2009 1 comment

那天是週末,春日的黃昏有新搾橙汁的顏色與氣息。
老早說好了要和朋友們去逛夜市,母親卻在下班的時候打來了電話,聲音裡是小女孩一般的歡欣雀躍:
「明天我們公司去踏青,你下班時幫我到提拉米蘇麵包坊買一袋椰蓉麵包,我帶著中午吃。」
「踏青?」我大吃一驚,「啊,你們還去踏青?」
想都不想,我一口回絕,「媽,我跟朋友約好了要出去,我沒時間。」
跟母親討價還價了半天,她一直說:「只是買一袋麵包,快得很,不會耽誤你…..」
最後她都有點生氣了,我才老大不情願地答應下來。
一心想著速戰速決,剛下班我就飛奔前往。
但是遠遠看到了那家麵包店,我的心便一沉,店裡竟是人山人海,排隊的長龍一直蜿蜒到了店外,我忍不住暗自叫苦。
隨著長龍緩慢地移動,我頻頻看錶,又不時踮起腳向前面張望,足足站了快二十分鐘,才進到店裡。
我站得頭重腳輕、餓得眼冒金星,想起朋友們肯定都在等我,更是急得直跺腳。
春天獨有的暖柔輕風繞滿我週身,而在新出爐麵包薰人欲醉的芳香裡,卻裹著我將一觸即發的火氣。
真不知道母親是怎麼想的,週休日不在家休息,還要去春遊,身體吃得消嗎?
而且和公司同事出去玩,一群半老太太們在一起,有什麼好玩的?
春遊,根本就是小孩子的事嘛!
媽都什麼年紀了,還去春踏青?
前面的人為了排隊次序爆出了激烈的爭吵,便有人熱心地站出來,統計每個人買的數量和品種,給大家排順序。
算下來我是第三爐的最後一個,多少有點盼頭,我鬆口氣,換隻腳接著站。
就在這時,背後有人輕輕叫一聲:「小姐。」
我轉過頭去,是個不認識的中年婦人,
我沒好氣:「幹什麼?」
她的笑容幾乎是謙卑的:「小姐,我們打個商量好嗎?你看,我只在你後面一個人,就得再等一爐。我這是給兒子買,他明天遠足,我待會還得趕回去做飯,晚上還得送他去補習班。如果你不急的話,我想,嗯……」
她的神情裡有說不出的請求,「請問你是幫誰買?」
我很自然地回答她:「給我媽買,她明天也要踏青。」
真不明白,當我回答時,整個店怎麼會在剎那間突然有了一種奇異的寂靜,所有的眼光同時投向我。
有人大聲地問我:「你說你買給誰?」
我還來不及回答,
售貨小姐已經笑了:「哇,今天賣了好幾百袋,你可是第一個買給媽媽的。」
我一驚,環顧四週才發現,排在隊伍裡的,幾乎都是女人,從白髮蒼蒼到綺年少婦,每個人的大包小包,都註解著她們主婦和母親的身份。
「那你們呢?」
「當然是給我們小皇帝的。」不知是誰接了口,大家都笑了。
我身後那位婦女連聲說:「對不起!我沒想到,我真沒想到。這家店人這麼多,你都肯等,真不簡單。我本來都不想來的,是兒子一定要。一年只有一次的事,我也願意讓他吃好、玩好。我們小時候遠足,還不就是想著要吃零食?」
她臉上忽然浮現出神往的表情,使她整個人都溫柔起來,
我問:「你現在還記得小時候遠足的事啊?」
她笑了:「怎麼不記得?現在也想去啊,每年都想,哪怕只在草坪上坐一坐曬曬太陽也好,到底是春天!可是總沒時間。」
她輕輕嘆口氣,「大概,我也只有等到孩子長大到你這種年紀的時候,才有機會吧!」
原來是這樣,踏青並不是母親一時心血來潮,而是內心深處一個已經埋藏了幾十年的心願。
而我怎麼會一直不知道呢,我是母親的女兒啊。
她手裡的塑膠袋裡,全是飲料、雪餅、果凍等小孩子愛吃的東西。
沈甸甸地,墜得身體微 微 傾斜,她也不肯放下來歇一歇,她向我解釋:「都是不能碰、不能壓的。」
她就這樣,背負著她那不能碰、不能壓的責任,吃力地、堅持地等待著。
她的笑容平靜裡有著喟嘆:「誰叫我是當媽的?熬吧,到孩子懂得給我買東西的時候就好了!」
她的眼睛深深地看著我,聲音裡充滿了肯定,「反正,那一天也不遠了。」
只因為我的存在,便給了她這麼大的信心嗎?
我卻在瞬間想起我對母親的推三搪四,我的心,開始狠狠地疼痛。
這時,新的一爐麵包熱騰騰地端了出來,芳香像是原子彈一樣地炸開,
我前面那位婦女轉過身來:「我們換一下位置,你先買吧。」
我一楞,連忙謙讓:「不用了,你等了那麼久。」
她已經走到了我的背後,已略顯蒼老的臉上明顯有著生活折磨的痕跡,
聲調卻是只有母親才會有的溫煦和決斷:「但是你媽已經等了二十幾年了。」
她前面的一位老太太微 笑著讓開了,
更前面的一位回身看了她一眼,也默默地退開去。
我看見,她們就這樣,安靜地、從容地、一個接一個地,

在我的面前,鋪開了一條小徑,一直通向櫃檯。

我站在小徑的頂端,目瞪口呆,徘徊不敢向前。
「快點啊,」有人催我,「你媽還在家裡等你哪。」
我怔忡地對著她們每一個人看了過去,她們微 笑地回看我,
目光裡有歲月的重量,也有對未來的信心,
更多的,是無限的溫柔。
剎那間,我明白地知道,在這一瞬間,她們看到的不是我,
而是她們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女。
是不是所有母親都已經習慣了不提辛苦,也不說要求,
唯一的、小小的夢想,
只是盼望有一天,兒女們會在下班的路上為自己提回一袋麵包吧。
通往櫃檯的路一下子變得很長很長,
我慎重地走在每一位母親的情懷裡,
就好像走過了長長的一生,
從不諳人事的女孩走到了人生的盡頭,
終於讀懂了母親的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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